新月築 -海上吉他家---吉他詩人施夢濤自傳 第一組曲 第三首/ 古典吉他老師












第三首  新月築
 
 
在纖細的新月之鄉孩子如此自由而了無約束。
這不是沒有緣故的,他放棄了自由。
他曉得在母親心中的小小一隅有著
無盡歡樂之屋,
撫抱在她親愛的臂彎裡,遠比自由更加甜蜜。
           
 
      譯自泰戈爾 新月集(The Crescent Moon)
 
 
 
我大大的藝術工作室叫夢濤軒
我高高的寫詩屋叫枕月樓
而那小小睡窩就取名
  新月築  有著新月般的思念
      向著母親和童年
 
 
 
 
夢中幼稚園
 
等當可以進國小幼稚園的前夕,母親心裡著實憂慮而忐忑。那天太陽公公剛起床沒多久,母親為我穿上整齊乾淨的衣服,背著我到光榮國小的幼稚園去報到。可是光榮幼稚園的年輕女老師卻是很不光榮地說:「幼稚園只不過是吃吃餅干、跳跳舞,還是不用來比較好。」不識字的母親聞言沒再多說,只是背著我又原路走回家去。頂著仲夏的豔陽穿過長長的市場、穿過長長的河邊,一路悲傷地喃喃自語:「腳已經不好了,以後若不能進學校讀書,將來要如何是好?」
 
母親只是背著我又原路走回家去。
她的臉上流滿著淚水,滴落塵土上,
我的臉上也流滿著淚水,滴落她的背上。
我分不清那流進了小小年紀的哭泣的雙唇的珠兒
是自己的淚,還是
媽媽背上的汗水。
 
那條上下學的路,雖然往後曾經走過千萬回,
但從未像那一天早晨般刻骨銘心。
母親悲傷著我的腳,我悲傷著母親的悲傷
她原來打算每天背我去上幼稚園的。
原來幼稚園只是夢中的幼稚園
 
我的損失不僅僅是餅干和跳舞,入小學後將近兩年始終跟不上同班同學的學習;許多兒歌也有唱沒有懂,還以為風琴是台魔術箱,無論小朋友唱什麼字它就會叫出什麼字。連「我們國父,首創革命…」也唱成「我們國父,壽山革命…」。
至於ㄅㄆㄇㄈ一直要到大學選修了「國語正音班」之後,才能分辨ㄓ與ㄗ的差別。
才明白「癡」和「痴」是同樣的讀音。
 
  
         
 
            母親的背
 
母親的背常扛著我到鄰居的家中去看歌仔戲,也常扛著我四處去求醫,甚至在國小生病的日子裡,還扛著我去上學。
母親兒時因外婆改嫁而賣給人作養女,說好要讓她讀書的,卻輟學去當女工,只讀過幾個月的日本書,只記得一首日本童謠│桃太郎。十九歲跟了我阿爸,生下一大堆兒女,我是最小的一個,也是讓她流最多眼淚的一個。由於兒時失學和童年生活的困苦,她始終沒有能力瞭解我這么兒的與眾不同和理想。
 
我的阿爸和老哥們從不認為演奏吉他是一件「正經事」,
而我的母親則認為演奏吉他很容易娶不到老婆。
 
往後我經歷過的種種冒險和故事,母親也像一般人那樣從不認為我會成功,但也不至於像一般人那樣殘忍地奚落我五句十句。她總是這麼說:「我們阿良啊!若不是(因為)那隻腳,查某囡仔由台灣頭追到台灣尾。」
或許有朝一日母親也會明白:我不僅可以爬上樓梯去釘裝潢,甚至坐著就比別人站著緣投(帥氣)啦!更別說三不五時坐著還懷抱一把偉大的吉他琴。
 
真正的帥不是因為長得英俊,而是志在千里。
我只是「一隻腳小兒麻痺」,但總是奮鬥得好像有著三頭六臂;
 
有些人雖四肢健全卻鐵石心腸,對於這些人我只能說他們是「一顆心小兒麻痺」。真希望那天我的母親會改口這麼說:「我們阿良啊!憑他那兩隻手,走遍天下嘸人追會到。」(台語:無人可及)
 
去年夏天我終於結婚,她告訴我她的心終於可以放下我了!
也許直到這時候她才能真正打從心裡不再將我扛在她的背上。
 
母親的背是永遠的新月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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