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om吉他詩人－施夢濤 Albert Smontow
第二十二首 漂鳥
悲如深海佛不見
喜似漂鳥酒將知
最深的悲苦就像最深的海洋，也許只有佛陀能懂、也許佛陀也未曾聽聞。有酒學仙、無酒學佛。而生命中那別樣風情的幽喜，好似一隻自由漂泊的鳥兒，常來到我窗前歌唱，又飛走了……。
琴韻撩人，但不若衣香鬢影簡單直接；
詩篇款款，卻遠不如飯桶衣架具體普遍。
知音啊知音！還有著唐時的明月，以及
謫仙腰際的那壺清酒。
漂鳥集
泰戈爾認為人世裡有兩件事最是美麗可喜—賞詩和交好朋友。
大學生涯除了把酒吟詩、以琴為伴之外，也結交了不少好朋友。有些在系上、有些在吉他社、有些在古書中；
泰戈爾的自然主義和浪漫情懷深深影響著我，甚且那充滿想像和創發性的哲學思想及神秘主義也激起了一波波共鳴。他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好朋友，跨越遙遠時空的距離以詩相會。
除了英文版的泰戈爾全集之外，也到處搜購了四、五種不同的中文譯本。１９８３年六月大三下學期將結束時，我翻譯完他以英文創作的短詩集「漂鳥集」，共計三百二十五首，二十頁左右。
每一首彷彿一曲小小的民歌般優美動聽，
並述說著一段冥想和生之盎然。
１
夏天的漂鳥，來到我窗前唱歌，又飛走了。
秋天的黃葉，沒有歌唱，只嘆息一聲，飄落在那裡。
６
若是你為錯過太陽而流淚，那麼你也將錯過星星。
９
我們曾經夢見我們都是陌生人。
清醒之後，卻發現我們彼此親愛著。
２３
「我們，沙沙的樹葉，有著一樣聲響來回答風雨，
然而你是誰，如此沉默？」
「我只不過是一朵花。」
２９
我心拍打波濤，向著世界的海岸，
含淚題上她的簽名：「我愛你」。
１７８
我留下來給我愛人的，只是小小的東西—
偉大的東西給予每一個人。
２１４
我們的願望將虹霓的色彩借予那人生
純然的霧和煙雲。
３１４
當我生命的所有琴絃都被調理和諧時，
我的主人啊！你的每一觸摸都將奏出愛的樂聲。
以琴為酒
妳看起來 很懂事
不 我還很小
可是 妳樣子很大了
其實 我什麼事都不懂
沒有愛情
沒有春天
沒有春天
沒有花朵
沒有花朵
沒有酒
多少個夜晚之後
詩人死去了。
（在沒有愛情的春天裡，吉他是夜晚最好的酒。）
穿白襯衫的小女孩
偷偷私釀「年少的夢」—更高的飛翔與盡善盡美，總讓我看起來像一隻永遠飛不起來的海鷗。值得深深同情，但不值得被愛。
沒有人相信我有一天會是飛翔專家和捕魚高手。一個被認為將會三餐不繼穿白襯衫的學長是沒有戀愛權利的。更別提他總是抱著吉他，或抱著拐杖，或抱著兩根拐杖又背著一把吉他。
如今想起，我非常珍惜也慶幸那一段只被溫愛而不被熱愛的大學時光，極適合夢想和作學問；所有未被寄出的情詩也像童詩一般天真、爛漫。別說一壘或二壘，甚至打擊位置也難得站上。底下一首詩敘述和一位系上學妹三、四次巧遇和禪話。
二十年後再次重讀仍有著—
流浪過的，心酸的，偉大的感覺。
穿白襯衫的小女孩啊！
妳埋首著什麼書？
在那個豔陽潑辣的下午。
圖書部裡大學生滿街，
我只撞見身著白襯衫、卡其裙的妳。
妳胸前閃爍一紙燙金貴賓卡，
寫著叫人熟悉的招牌—新聞系。
第二次留意妳，
重逢後山夕陽西照的教室中。
妳告訴同學：
妳很少離開基隆山 上的家，
是一個文靜、內向的女孩。
從我內向的琴聲裡，
妳聽到些什麼呢？
穿白襯衫的小女孩啊！
又是一曲破舊的老歌—
那晚，嘯聚四川飯館，
我們喝過千杯好茶，
妳問我史懷哲是誰？
我告訴妳，
他是非洲原始森林邊緣的一位年老農夫。
妳又問我，為何身上掛著他的塑像？
哦！親愛的學妹，
我只是一個酷愛喝茶的，想不開的小男孩；
我也喜歡穿白襯衫。
經過了多少早晨和傍晚，
某天中午，我流落新聞館前簷下紅石階。
曬著我腳上的涼鞋，以及，
手上的詩句。
妳賴我身旁坐下，
輕聲伴細語：
那首詩是誰寫的？
我說是一位遠方的朋友。
妳認為我的朋友也許比較喜歡「平靜」，
而不想改作「平凡」。
也許是吧！我的朋友，
誰說我忍心讓妳走？
「我還沒說要走，你就趕我走；
好，我走！我走！」
那是我第一次對妳說謊，
而妳第一次……誤會了我。
說謊的人是我，
誤會的人是妳。
曦陽金碧，瀟灑，
宛如童話中的清晨。
剎那間，
一柔素粧、娉婷的倩影，
校園操場旁款款接近。
「學長，你這麼早就起來彈吉他啊！」
是啊！這是個沒有謊言的日子。
我為妳彈奏一曲「故鄉」—
在清晨的八角亭下。
妳問我為何不從早到晚撫弄六絃琴，
我細對妳慨嘆我心中的那一個世界，
一個不屬於這世界的世界—
大自然，人類的奧秘，人生之旅，文化，
以及婆娑世界。
妳聽了回答，
學長話裡似乎有著難以理解的負擔
有著像音樂一樣令妳陶醉的冥想。
是啊！穿白襯衫的小女孩，
妳說妳願意陪我讀英文，
妳說我必須在每個星期五的下午五點，
為妳彈奏吉他。
這是個沒有謊言的日子，
穿白襯衫的小女孩！
妳撕下一葉小紙片，
寫上學校的宿舍，以及妳—
家鄉的海港。
莫要懷疑，莫要也許，
穿白襯衫的小女孩！
我只是一位有空彈琴沒空說愛的學長，
我的名字就叫—
施夢濤。
夢濤有情；
對夢濤者；
說夢濤法……
我的家鄉在南台灣，
那兒—
也是一個海港。
１９８２年十一月八日凌晨 醉夢溪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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